931216中美斷交前一頁

世紀回首,說千古風流

 

[26年前的同一天12.16][台北之家~當年的美國大使官邸]交錯的真實故事.

26年來的我們.....回顧過去.瞻望未來.這是很珍貴的一堂[台灣近代史課]!

 

主持人:馬英九台北市市長

與談人:錢復  監察院院長

           陸以正  國家政策研究基金會顧問

座談大綱:

          1.驀然回首:我怎麼回頭看那一天1216?

          2.燈火闌珊:中美斷交後政府與社會的反應

          3.荊棘密佈:我們一起走過了這四分之一個世紀

          4.前程似[阱]?:我們怎麼過未來的四分之一個世紀

贈馬市長的耶誕禮物[民生心橋].

 

 

美國外交文件解密披露 我被逐出聯合國的傷心往事

傅 建 中

 

 編者按:前外交部長錢復的回憶錄近日出版,頗為轟動,這位中華民國政府遷台後所培植的外交菁英說,他外交生涯中的痛心事之一是我國被迫退出聯合國。台灣自一九七一年十月二十五日被趕出聯合國外,迄今已快三十四個年頭。台灣今日的外交孤立和國際困境皆種因於失去聯合國的會員地位,可是過去數十年來,似乎不曾有人研究這段慘痛的外交悲劇,也不見外交部公布過有關此一重大事件的檔案或文獻,好在最近美國務院解密刊行了一卷與聯合國有關的文件。這本美國外交文件(一九六九∼一九七六)的第五卷中有將近二百頁的篇幅都是與中國在聯合國代表權有關的昔日高度機密,如今終於大白於天下,讓我們可以回顧一下當年美國為維護我國聯合國席次所做的種種努力,以及我們外交界有識之士如楊西崑次長等人的憂國諍言。

 中華民國在聯合國的席位自一九四九年大陸淪陷後即已發生問題,當時的蘇聯及東歐附庸國家年年提案「驅逐蔣介石集團的代表」,因為有美國大力撐腰,共產國家排我的企圖沒能得逞。六○年代以後,中共和蘇聯交惡,俄共不再提案排我,蘇聯駐聯合國代表團的一位一等祕書甚至向美國代表團的官員表示:「國府的一千三百萬人民不應被遺棄」。此後均由阿爾巴尼亞充當中共的馬前卒,每年提案「排我納匪」,「恢復中華人民共和國在聯合國及其附屬機構中的合法權利。」美國的對策(自一九六一年起)則是以決議方式把中國代表權列為「重要問題」,必須有三分之二的會員國投票贊成,才能改變,因此我國的席次在六十年代有十年光景安然無恙,可是到了六○年代末期,國際間承認中共的國家越來越多,而聯合國安全理事會除了五常任理事外,增加了十位非常任理事,這些非常任理事絕大多數與中共有邦交,傾向於支持中共進入聯合國,故形勢大變,美國以「重要問題」案阻擋中共入會的辦法漸漸失靈,許多國家甚至不願出面連署,一九六九年一月十日美駐聯合國代表團即有報告給國務院,分析上述不利情勢,並建議改弦更張。同年十月十一日外交部長魏道明趁出席第二十四屆聯大會議之便在紐約與國務卿羅吉斯舉行會談,羅卿對魏說,中國代表權已成當前最重要的問題,參加會談的美駐聯合國代表尤斯特則抱怨「重要問題」提案的連署國尋找不易,拉丁美洲的哥倫比亞已不願再連署,據劉鍇說,哥國駐聯合國常任代表訪問過大陸,外長也去過大陸。一年之後(一九七○年十二月一日)魏、羅二人再度在墨西哥會晤時(兩人均擔任慶賀墨國總統就職大典的特使),情勢更糟,羅吉斯要求魏道明轉呈蔣總統美國希望和蔣就中國代表權問題「全面儘速磋商」。

「雙重代表權」採兩德模式 鄭寶南、楊西崑 首次提出建議

 有趣的是,在此之前(一九七○年十月廿七日),尤斯特大使給國務院的密電說,十月廿六日外交部次長楊西崑和參加那年聯大的代表鄭寶南(我駐日內瓦辦事處主任)約美駐聯大副代表菲力普斯午餐,席間鄭寶南首次提出「雙重代表權」的方案(dual Representation,中華民國和中共均在聯合國內有席位),他請菲力普斯轉告羅吉斯,務必在魏道明返回台北前把事情的嚴重性當面說清楚,由魏把美方的看法轉呈蔣總統。隨後美國應派一位特使去台北面謁蔣,洽商中國代表權之事,楊西崑建議由美國副總統安格紐擔任特使,執行此一外交任務,因蔣對安極為尊敬。

 據尤斯特報告說,鄭寶南的「雙重代表權」以「兩德」(東西德)模式為本,即「一個國家兩個政府」各自在聯合國擁有會籍,但台灣須仍是「中國政府」,以防止「福爾摩莎民族主義者」(Formosa Nationalists)的挑戰和伺機而起。

 由於這是中華民國的高級官員首次提出「雙重代表權」之說,事情極為敏感,故尤斯特特別要求國務院保護楊、鄭二人,不可洩漏他們的身分。次年(一九七○年)二月一日美駐華大使馬康衛拍電給國務院,說是美駐日大使館政治官員康寧漢偕政治參事(駐華使館)禮貌拜會外次楊西崑時,楊氏談起「中國代表權」事,慨嘆中華民國政府高層在這個問題上「極乏想像力」。楊氏認為若想延續「重要問題」的壽命,非得有新辦法不可,像是「第三類決議」(The third resolution)可是在中華民國的官僚體系下,很難把這樣的建議傳達給蔣總統,因此,楊氏認為尼克森總統是把此類想法和建議告訴給蔣總統的理想人選,如果尼克森能派安格紐副總統向蔣進言,蔣會聽得進去,楊說蔣不可能公開接受「第三類決議」,但楊相信蔣可能會「默許」(acquiesce)。

 大概尼克森聽進了由他派遣特使親去台北說服蔣介石改變策略的建議。四月間尼克森終於派出前國務院主管政治事務的次卿莫非(Robert Murphy,已自外交界退休,是當時的康寧玻璃器皿公司的董事長)。

針對我在安理會席位問題 尼克森派特使 促蔣更新應變

 莫非是一九七一年四月二十三日下午四時在陽明山中山樓晉見蔣舉行會談的。莫非以尼克森的「私人代表」(Personal Representative)身分見蔣,全部談話逾一個半小時。他事後寫給尼克森的談話紀錄顯示莫非是單槍匹馬赴會的,他完全沒提美駐華大使馬康衛,但提到在座的中方外交部長周書楷,擔任翻譯的是已被任命為駐美大使的沈劍虹。莫非告訴蔣,為了保密,他和蔣的談話內容越少人知道越好,他將在返回華府後,親自向尼克森報告會談經過,而不會經由台北美國大使館把報告傳回白宮。

 莫非先說中美之間關於聯合國的事有些問題存在,兩國的政府需要有種共同的諒解來面對這些問題,因此尼克森選派他專程來和蔣總統面對面的交換意見,尼克森總統「真誠的希望兩國政府間基於互信的傳統友誼,不因這些問題而受到不利的影響」。莫非指出,今天的問題「不是美國造成的,而是由於變動的世界局勢和發展中的國際趨勢」。職是之故,尼克森先生「懷疑用老的模式應付現在問題的可行性」。莫非接著說,「很慎重的研究結果顯示,如果我們堅持用舊的模式,那麼今年或最遲到明年,我們在聯合國就會遭遇失敗」,所以尼克森派他來就教於蔣總統,「究竟是仍維持原先的戰術或是採取新的步驟,以維護美中的共同利益」。

 蔣問:尼克森總統是否已經找到新的方案?莫非答:據他了解,尼克森總統要等他拜訪了蔣總統,回去報告談話結果之後,才做最後的決定。蔣問:美方要採取什麼樣的新步驟?莫非答:目前尚未起草,一般想法是以「雙重代表權方式代替重要問題決議案」。莫非強調儘管美國支持新的步驟,仍將信守對中華民國的條約義務並提供軍援。同時中共也許並不接受新步驟的安排而拒絕進入聯合國。

 蔣問:中華民國在安理會的席次怎麼辦?莫非答:新的建議將避談此點,以便中華民國保有在安理會的席位。如果尼克森總統能照自己的意思行事,那他寧願不做現在所安排的改變。

 蔣說他理解尼總統所受的壓力使他非有新的作法不可,可是聯合國在美國土地上,美國又在聯合國內領袖群倫,一旦憲章遭到破壞,將損及世人對美國的尊敬和信心。莫非以玩笑口吻說,有些國家主張把聯合國搬離美國。蔣說他已多年不見莫非先生,但莫非是中華民國的友人,所以要開誠佈公的和他談。

 莫非向蔣總統保證,尼總統對他的友誼極為真摰,莫非「堅信尼總統不會背棄這樣一位長久以來的益友的」。蔣總統指出,從法律觀點說,「重要問題」仍應是阻止中共入會的主要手段,北平政權已被譴責為聯合國的敵人,讓它入會無疑毀棄法律原則的神聖,形同姑息北平。

 莫非感慨的說,若把法律原則伸張到頭的話,有些現在的會員根本沒資格待聯合國內。莫非說尼克森先生的立場是:「如果中華民國堅持今年秋天在聯合國內仍用舊的模式,尼克森願意奉陪,但尼總統急於知道蔣總統看法,並聽取他的建議。」

 蔣總統說,如果美國認為絕對有必要採取新步驟的話,新步驟必得重申「重要問題決議」的實質,而且「不能觸及中華民國在安理會中的席位」。蔣強調「讓出中華民國在安理會的席位,會危害中華民國生存的法律基礎。這樣屈辱的情況與我們國家的榮譽和傳統相牴觸,完全無法接受。」

 蔣說在不損及中華民國在安理會席位完整的條件下,他準備與尼總統討論新的模式。蔣接著把他的觀點綜合為下列五點:一、希望今年仍用「重要問題」的決議辦法;二、如美方預見前面有困難,中華民國不會做任何事阻止美國提出新的模式,只要這模式不嚴重損害中華民國的話;三、任何贊成聯合國大會接納北平政權的新模式都足以傷害中華民國,即使是北平不加入聯合國;四、新模式須想盡一切辦法保護中華民國在安理會席位,以確保中華民國基本立場與聯合國憲章的完整;五、如有修正提案把中華民國在安理會的席位包括進去,美國須盡力阻止這樣的企圖。

蔣願有條件談但設定底線 不容叛亂政權 在聯合國共存

 莫非向蔣總統保證,美國會堅持只能全部接受美國所支持的提案,不能修正。

 蔣在談話中一再強調中華民國在聯大的席位與在安理會的席位不可分割,一旦安理會的席位被剝奪,中華民國將別無選擇,只有按照中國的格言行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莫非以玩笑的語氣評論說,如果在舊的模式下遭遇失敗的話,那可就真的玉碎了。

 蔣總統說他「充分了解這樣的後果,但是我們的法律立場和道德傳統,不容許我們和一個叛亂政權在聯合國內共存。

 最後蔣總統請莫非帶話給尼克森總統;在他看來,華府為了安撫北平所採取的各種試探,已到了極限,再進一步就會帶來災難。因為忝為尼克森總統的好友,故願直言不諱。坦白的說,尼總統提議他女兒翠霞和未來的女婿去中國大陸度蜜月,而尼氏自己也要訪問大陸,都讓他感到意外。莫非說,美國年輕的一代天真而不知情,老一代的對俄國和中共政權有經驗,不幸的是,年輕人沒有這種個人經驗,他們迫不及待的要改變一切。至此雙方談話已遠超過一個半小時,會談即在莫非向蔣夫人特別問好及蔣總統夫婦問候尼克森伉儷聲中結束。

「雙重代表權」爭連署支持 中華民國席位 美明言給中共

 「雙重代表權」雖是先由楊西崑和鄭寶南向美方提出,但美方事實上也早已朝此方向思考了。一九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美駐香港總領事奧斯本(David Osborn,五○年代初曾在台灣服務)給國務院的報告即已提議用「一個中國,兩個代表團」(One China Two Delegations)的「雙重代表權」的模式了。一九七一年三月三日白宮國家安全會議幕僚萊特寫了一份政策建議報告給季辛吉,堅主美國採取「雙重代表權」的政策,不管蔣介石如何的抗拒。然後季辛吉據此向尼克森上了個報告,針對中國代表權問題,老季說美國的政策選擇有以下三種:一、堅守現行政策;二、只用「雙重代表權」;三、「雙重代表權」加上會籍普遍原則(universality)。季辛吉指出,「雙重代表權」若通過,中華民國在安理會內保有席位很難,即使美國幫忙,也只能是一時,而非永久的,中華民國被逐出安理會是不可避免的。在這一點上,季辛吉和莫非大大的不同,莫非向蔣保證「雙重代表權」不會涉及中華民國在安理會的席位,那只是粉飾太平的說法。事後證明,「雙重代表權」為爭取多國連署支持,最後還是明言要把中華民國在安理會的席位給中共。

 三月二十五日(一九七一年)尼克森親自主持白宮國家安全會議,討論中國代表權問題,副總統安格紐、國務卿羅吉斯、國防部長賴德、司法部長密契爾、季辛吉,駐聯合國大使布希、亞太助卿葛林等都出席了會議。尼克森在會議中講話的基調是:只要台灣不退出聯合國,中共是不會進去的,所以「雙重代表權」等於是策略的運用,爭取更多國家支持美國,尼克森數度提到蔣總統時,稱他是the old man(老人家或老傢伙之意),並說有辦法在改變維護中國代表權的策略上說服蔣。在會中發言唯一贊成即使失敗也不改變美國既有立場的是安格紐,這點他和蔣很像,主張「寧為玉碎」,難怪蔣對安格紐尊敬備極了。

 美國是到了八月二日(一九七一年)才由國務卿羅吉斯正式宣佈,在聯合國內將對中國代表權的問題改採「雙重代表權」的方式主張中共入會,至於中華民國在安理會的席位,主張由會員國決定。後來由於絕大多數國家認為決議應明確指定中共擁有安理會席位,加以連署國尋覓不易(最初只有哥斯達黎加和瓜地馬拉願連署),美國終於在九月初決定修改「雙重代表權」的決議,加上安理會席位歸屬的文字。羅吉斯國務卿在九月八日訓令馬康衛大使向外交部長周書楷解釋,美國的「雙重代表權」案非得修正不可,增加「建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為安全理事會的五位常任理事之一」的文字。羅吉斯說,根據美方的估票,「重要問題」案將失敗,阿爾巴尼案將以高票通過,中華民國將被排出聯合國,所以修改「雙重代表權」決議內容情非得已。

 馬康衛當天即見到周書楷轉達羅吉斯前述訊息(message),據馬康衛給國務卿的報告說,周書楷對此「深為不快」(deeply unhappy),對美方最新決定「極少評論」,只說要向蔣總統報告及與政府其他要員磋商,然後回話給馬。

 周書楷在十日約見馬康衛時,書面答覆了八日羅吉斯給他的最新訊息,他對美方建議把安理會的中國席位給中共表示「特別遺憾」,又把中華民國一貫的說詞重申了一遍:「准許中共進入聯合國違反憲章,一當此一修正的『雙重代表權』決議提出後,中華民國將發表公開聲明,表達『最強烈的反對』」。不過,羅吉斯十一日給尼克森總統的備忘錄說:台北的反對只是「官樣文章」(proforma),美方相信台北已不會幕後反對「雙重代表權」的提案,假如票數接近時,台北還會私下向其他國家表達支持之意呢。至此「雙重代表權」和把安理會席位讓給中共的決議已經定案,下一步就是如何傾全力遊說友好國家支持這個提案。

美誤信台北不會幕後反對 「重要問題」表決 四票之差敗北

 為了確保「重要問題」提案像往年一樣順利通過,美國不惜推出「雙重代表權」方案,而且建議把安理會的中國席位給中共,儘管如此一讓再讓,結果情勢仍不樂觀,十月十二日羅吉斯給總統的備忘錄預估投票的「敵我情勢」是「勢均力敵」(neck-and-neck),但敵營略佔上風,在「重要問題」上,雙方票數的對比是五十二(贊成)─五十六(反對)。為扭轉頹勢,美國不得不卯足全力,連尼克森都親自披掛上陣了。舉例說吧,愛爾蘭準備在「重要問題」案上棄權,美國希望愛爾蘭支持,可是愛爾蘭的外長反對,總統為了航權談判對美國很生氣,因此尼克森出面寫信期能挽回,並動員眾院議長麥克馬克和眾院民主黨副領袖歐尼爾(麥、歐均愛爾蘭後裔)打電報給愛國當局,請求支持,連羅馬教廷都被要求予以援手,因愛爾蘭是天主教國家故也,結果愛爾蘭不但沒幫忙,還投了反對票。十月二十五日深夜那天,「重要問題」的表決結果是五十五對五十九票,另有十五票棄權,以四票之差敗北。中華民國代表團長周書楷見大勢已去,遂在阿爾巴尼亞案表決之前,美國代表布希要求就阿案排我條款表決失利後,宣佈退出聯合國。周書楷對大會說:「鑒於會場內的瘋狂和非理性行為,中華民國代表團決定不再參加大會進一步的程序」,此一簡短的聲明,宣告了我國在聯合國歷史的終結。

 布希在第二天(十月二十六日)給國務院的檢討報告說,此次之敗出乎意料(unexpected),而且敗在最後一分鐘一些阿拉伯國家的變卦,阿曼、摩洛哥、卡達和突尼西亞原先都承諾對「重要問題」案投贊成票,結果是全都棄了權,使美國一下少了四票,否則至少會打成平手。整個投票讓美國意外驚喜的是墨西哥從反對變為贊成,墨國的轉變是基於美墨關係的考慮。

阿國「排我條款」案一邊倒 雙重代表權案 美國潰不成軍

 聯大的投票前兩天(十月二十三日),我駐美大使沈劍虹去看羅吉斯,奉命追問萬一「重要問題」案不能過關,美國的緊急應變計劃(fallback position or contingency)為何?在座的國務院國際組織司的副助卿赫爾斯說,美國的應變措施之一是要求就阿爾巴尼亞案的排我條款單獨投票,看看能否將其剔除。「重要問題」案遭否決後,美國代表布希確曾作最後努力,請大會表決阿案的「排我條款」,不幸以五十一對六十一票,十五票棄權落敗。阿案接著在這種氣氛下表決,遂以七十六對卅五票的壓倒性票數通過,美國煞費苦心經營的「雙重代表權」決議根本沒有表決就胎死腹中了,美國為中國代表權所作的奮戰,此時已潰不成軍了。

 就在這關鍵時刻,季辛吉則在北京與周恩來剛會談完畢,準備搭機返美。老季在自己的回憶錄中說,送客的周恩來已知聯大投票結果,但不忍心把這「壞消息」告訴老季。季辛吉是上了飛機後,才在電傳打字機上看到美國支持的「重要問題」案已遭擊敗。老季從十月二十到二十五日都在北京,他去中國之前,羅吉斯和布希及我方都曾向他和尼克森表示關心季辛吉的北京行,恐對聯大中國代表權的投票有不利影響,促老季緩行,但老季稱若聯大失敗後再去北京,反會更為困難,不如照計畫前往,對外則力言此行目的在安排尼克森的中國破冰之旅。布希在聯大為中華民國的代表權作殊死戰時,季辛吉卻在北京與周恩來舉杯共飲,握手言歡,這叫美國的朋友們怎麼想呢?美國在聯大這一役一敗塗地,季辛吉是難以卸責的。

周書楷堅持力保其他會籍 楊西崑不認同 只會屢敗屢戰

 中華民國退出聯合國的後遺症,是她在聯合國附屬或特別機構的會籍也將不保。對於這個問題的認知,我國代表團內部有些爭議,團長周書楷揚言要不惜一切代價保住中華民國在這些機構內(如UNESCO、IFO、ILO、IAEA、IMF、IBRD等)的會籍,但楊西崑認為聯合國通過阿爾巴尼亞的決議案後,我國在前述國際組織內的席位已經終止,不可能保住了。楊次長十月二十九日和他的好友美駐聯合國副代表菲利普斯談話時,透露了他的看法,並表示若照周書楷的想法去做,將是一「嚴重錯誤,只會使中華民國在另一回合的鬥爭中遍體鱗傷,而注定要失敗的,其外交地位也會愈益腐蝕」。楊對菲利普斯說,他相信周書楷應已認識到保留附屬機構的會籍是「荒唐的作法」(fallacy)。同一天,周書楷和劉鍇、沈劍虹等在華府拜會羅吉斯,羅卿果然問起周對這個問題的看法,周說「他的政府會公開宣布將奮戰到底,以保留在所有特別機構(specialized agencies)內的會籍」,看來楊西崑並沒能改變周氏的想法。

 也在同一天(十月二十九日),國務院訓令馬康衛在台北向蔣總統(或蔣經國)轉達美國的「口信」(oral message)。這口信的主旨在表達美國政府對聯合國事件「誠懇和深度的遺憾」,但此事決不影響中美兩國的關係,或是美國的協防承諾。

駐華大使代轉美遺憾口信 我總統雖自制 欠缺實質交談

 馬康衛十一月二日給國務院的電報說,他在廿九日那天見到了蔣總統,僅管蔣仍像平常一樣「堅毅」(Vigorous),表現得「完全能自制」(Complete selfcontrol),但就是沒有「講話的心情」(not in a Communicative mood),故在整個會談中,沒有任何實質性交談。馬康衛想要探測蔣在中華民國被逐出聯合國後的反應及面對今後新形勢的想法,此一努力完全失敗,令馬困惑又失望。

 這次會見中有個插曲,由於蔣總統平日的翻譯錢復隨周書楷去紐約開會了,故馬見蔣時,總統府找了一位應姓大使(Ambassador Ying,錢復說記不起是何許人)擔任傳譯。馬康衛説,這位應姓大使頗不稱職(did a rather poor job),翻譯時「猶豫不定,有時發愣,改正自己」,一度竟是「慌了手腳」(in a state of confusion)。何以蔣總統接見美駐華大使如此重要的場合,居然由這樣蹩腳的翻譯擔當大任,難道外交部除了錢復之外,就沒有人才了嗎?勿以舌人事小,這件事不是騰笑國際,而且在美國外交文件留下一個永久的不光彩記錄嗎?

 記者寫作本文,覆按美國外交文件有關我國聯合國代表權保衛戰的記錄,可說是血淚斑斑,既悲且壯。更可哀的是,三十餘年後,這幕悲劇仍年年在紐約上演,台北不是每年花大把銀子搞那重返聯合國的鬧劇嗎?結果是幾個無足輕重的小國替我們說幾句話而已,連議程都列不上呢!

 一九七一年十一月三日,記者在華府「溫莎公園旅館」(現為中共大使館)見到楊西崑先生,有過長談,楊憂心忡忡,他那時已預言,我國失去聯合國席位後,在國際間的合法地位已動搖,世界各國將棄我而去,轉而承認中共,今後我們在國際社會中越來越孤立,今天的事實證明了楊氏的先見之明。當晚楊氏還用了一句英詩形容我國在聯合國的處境,他說,聯合國對我們而言,可說是「纏在脖子上的一隻死了的信天翁」(意即不祥之兆,典出英國十八世紀詩人柯立志〈哀舟子詠〉一詩),因為每年為了保持席位,得到處磕頭作揖,可是沒有這席位,則會動搖國本。

 楊氏已矣,斯人之言猶在耳際,可是外交上我們一再重複過去的錯誤,而且每況愈下,益令人懷念美國人口裡的H. K. Yang(即楊西崑)。前塵如夢,許多往事,那堪回首?

 *出處:民國九十四年(2005)三月十四日 中國時報A2版 焦點新聞、A13版 兩岸三地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