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8.07  中國時報
以父之名—導演李崗家的生活就像戲
採訪/盧美杏



 

    「我們家沒有民主!」導演李崗最小的兒子李澄這樣吶喊著。趁著老爸打高爾夫球尚未返家,李澄口白啪口白啦地抗議老爸的「威權」作法。今年準備升國一的他邊做著老媽交代的數學作業邊抱怨說:「明明我們全家及其他人都一致投票決定要去吃日本料理了,可是爸爸卻把車開到羊肉爐店,命令大家去吃羊肉爐。」看電影也一樣,李澄常被逼著去看爸爸喜歡的電影,結果害他總是在電影院裡睡著了。

    對照李崗的說法呢?李崗緩緩從鼻子噴出「民主」兩個字時,周圍的空氣像結了凍般,凝.結.死.寂。但別緊張,這只是李崗準備模仿父親李昇當年的作風,再以他慣有的戲劇手法慢慢推演,而有的slow motion(慢動作)兼泛黃懷舊畫面罷了。

 

    他是這樣幽幽憶往的:「小時候考試考不好,回家路上一路都在演練可能會被「折磨」的畫面。果然,父親拿過考卷,沉默達半小時之久,這半小時中,氣壓低到不行,父親點的菸終於快抽完時,他慢慢移到紗窗前,讓兒子看爸爸的背影,這時黃昏暮色剛好徐徐掩上,背影一半光一半暗,然後爸爸抽完了菸,轉身說話了:『你知道爺爺怎麼死的?他當年離鄉背井…』把老祖宗抬出來,以這樣的訓詞開頭,就算沒被打,心情也如千刀萬剮,只想著如何讓這沒考好的折磨快快結束而已。」

    家中大小事,一切他決定

    回過頭看孩子們吶喊的「民主」,李崗好氣又好笑。李崗說,哥哥李安導的「推手」裡面演父親的郎雄曾說過:「民主?民主就是沒大沒小。」最能反映他的心情。所以,在李崗家,除非是他沒主見的事,否則一切由他決定。

    那……那這家會不會太威權了?放心,放心,媽媽陳煥華適時扮演著朋友也是家中的開心果,她和李崗的認識過程也很戲劇,當初是朋友想參加電視益智節目,得找人湊數,結果分頭找到她及李崗,才促使他們認識的。

    煥華認識李崗時他是個商人,怎知有一天他的「戲蟲」動了,說要去寫劇本,嚇得煥華不僅召開家庭會議討論,還去求神問卜,深怕李崗走岔了路,幸好他的劇本第一次參加新聞局優良劇本獎就得獎,從此也和李安一樣,走上不歸路。

    父親是校長,李崗和哥哥李安從小在校長爸爸的教導下,大多處於「被訓」的處境,李安曾說,從小到大,父親對他們就只有單方面說教,沒有所謂的溝通。不過李崗想起父親一生律己甚嚴,每天竟然可以把「守時」這事當成一天最快樂的事,就覺不可思議,他是那種人到哪睡到哪,很隨興的人,不過卻也承襲了父親的責任感和榮譽感。難怪李安要說,他和李崗雖抗拒父親的言教,卻終究敵不過受他身教的影響。

    從小跟著父親住眷村、住宿舍,他特別懷念當年左鄰右舍的互動。雖然搬到都市的大樓裡,他們和對面鄰居也像眷村的互助氣氛般,李家的中國菜往對門送,對門的西點咖啡往李家送,李崗有一手好廚藝,是當年他原本想開餐廳特別去學的,幾位法國導演如蝴蝶導演克里斯巴哈帝等,都曾吃過他親手煮的菜,後來克里斯巴哈帝還在法國接受雜誌專訪時盛讚李崗的手藝,李崗的廚藝和雷公電影在法國可是紅到不行。

    喜歡有人味的生活歷程

    說到雷公電影,那是李崗與太太煥華的另一個結晶。為了讓下一代看到溫暖的人性,真正有人味的電影,雷公電影陸續引進如《蝴蝶》、《放牛班的春天》、以及最近剛上演的《誰能陪我走到世界盡頭》等電影,希望潛移默化孩子的心靈。別的不說,《放牛班的春天》還真的在小兒子李澄生命中發揮了小小作用。他在看完這部唯一沒睡著的電影後,竟然自己寫出電影主題曲的簡譜,還吵著要學鋼琴,這下可把媽媽陳煥華樂得,快快找到朋友家剛好閒置的鋼琴搬了來,目前李澄還在學琴的蜜月階段哩。

    李崗認為,Classical還是在人心中占重要地位,像他看《放牛班的春天》是每看一遍哭一遍,在他內心深處最脆弱的一根心弦每次都被導演挑起。所謂的人味,或者人性,李崗在乎的是「過程」。考不好被罵是種過程,求學成長經驗是種過程,與女朋友的相識相愛也是種過程。李崗是那種非常重視過程的人。生活就是戲,像他懷念父親罵他的那段戲;也特懷念從前追女朋友時,一通電話裡盡是一堆沒營養的話,什麼「在幹麼」「沒幹麼」「在想你」等等,一聊也能聊個半小時一小時的過程。

    現在,生活裡沒了戲。李崗說,現在小孩拿成績單回來,只要你快快「演」完,考完拿賞,考不好就罰,沒有中間那段「演戲」的過程,講了也是白講。男女朋友也一樣,年輕人透過網路,認識半天一小時就上床,資訊比快,話卻講得不清不楚,少了好玩的過程,人生變得像A片,什麼話都不說,兩個人一見面就脫褲子,那有什麼樂趣呢。

    始終具有文化中國情懷的李崗非常擔心年輕一代的競爭力,他小時候看林覺民的「與妻訣別書」半夜看到哭,當兵時寫信給爸爸,寫下「廿一世紀是中國人的世紀」時,自己都好感動。

    雖然有外省第二代的悶,雖然對台灣電影環境頗為無奈,但遙想父親的背影,誰能陪他走到世界盡頭?能陪他的,相信是他柔軟的文化中國內心、是他那毅力無邊的壯志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