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返鄉記         汪榮祖  (20051010)     中時人間

 

        李敖操著純正的北京腔回到北京,並與闊別五十六年的小學同學重聚,真是「少小離家老大回」。李敖鄉音未改,卻指當地的鄉音已改,口音本來就會與時漸變,唯有長期離鄉,才能保持原來的鄉音。然而何止口音變了,景觀與人事也都變了。李敖返鄉實際上是作客,他像其他許許多多人一樣,早把他鄉作故鄉了。

    李敖返鄉的重頭戲是三場演講,第一場於九月二十一日在北大講,我看直播,看得驚心動魄,高潮迭起。翌日聯合報頭版頭條果然刊出醒目的大標題:「勁爆李敖驚動中共高談言論自由批當局諷北大 官方媒體輕輕帶過與學生問答遭禁播」。李敖就是李敖,並未因跨越海峽而改其直言無忌的本色。

 

    其實,李敖的勁爆不僅驚動了中共,也驚動了紐約時報,文章由該報駐北京記者Joseph Kahn執筆,題目是「中國被他的台灣朋友說教」(China Lectured by Taiwan Ally)。有趣的是,這位美國記者的直接了當的英文報導,顯得更加勁爆,包括打著紅旗反紅旗的批評技巧全不見了,變成赤裸裸的「說教」,不留顏面的「怒責」(chided)中國領導人壓迫言論自由、以及毫無顧忌的「嘲弄」(ridiculed)北大行政當局。如此露骨,能不躍登紐約時報重要的國際新聞版面嗎?然而畢竟是過於誇張了,誇張之餘,也有所掩飾,如完全不提「王八蛋政府」包括美國在內;也有所誤解,如將「進秦城」說成「可能去看秦城裡面」(might see the inside of Qincheng)。

    李敖曾是紐約時報的「寵兒」,當年大篇幅報導過他的坐牢與入獄;不過,當年老美「寵愛」李敖,主要誤以為李敖是台獨,後來發覺他不獨而統,而且反美,就不太「寵愛」了。這次重拾舊歡,顯然被李敖在中共政治中樞如此公開的肆無忌憚地「說教」,感到驚奇。他們的邏輯很簡單,認為「中國的朋友」一定會說好聽的話,怎會來摸老虎的屁股呢?結果不僅摸,而且大摸特摸,於是成了新聞。

    李敖雖然驚動了中共與紐約時報,但對海峽這一邊的許多人來說,仍然不過癮。有些人希望他當火牛,撞個頭破血流,另有些人品頭論足,說李敖落伍了,老矣!奚落他的學術,其實在大學殿堂裡,既有專業的學術演講,也有通識性的學術演講,對全校師生而言,哪一種學術演講更有效果與影響力,真未易言。更有些「假道學」祭出不嚴肅的帽子,這頂帽子李敖剛出道時就被戴上了,批評者也很始終如一啊。

    李敖第二場在清華的演講被指為「退縮」,由硬變軟,他幽默的反應是:正確地描寫了他的一個器官。換言之,並沒有正確描述那篇既軟又硬的演講,請問「組黨」云云該是何等大事?當年雷震尚未著手,已受十年苦牢。這樣勁爆的議題能從政治課或「愛國教育」中聽得到的嗎?

    李敖在復旦的演講繼續突破禁忌,要跟馬克思說再見,要跟胡錦濤稱兄道弟。大陸媒體總結李敖是狂人,毛澤東不也是狂人一個嗎?如果老毛還健在,他肯定不會見無趣的連宋,而會在堆滿線裝書的書房裡與李敖聊個痛快,並感謝一再稱引毛語錄、毛詩詞的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