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承屏風 李國修、黃致凱私密師徒情

由屏風表演班導演李國修(前排右)的愛徒黃致凱(前排左)執導的「瘋狂年代」,在國家劇院進行彩排。
記者侯永全/攝影


「屏風表演班,永遠堅持只做一件事─開門、上台、演戲。」

如果劇團也有傳承,這就是屏風表演班以二十二年時間實踐的團訓。今年,走過二十周年慶的屏風嶄新出發,依舊開門、上台、演戲,但集編、導、演一身的掌門人李國修,前陣子在「瘋狂年代」排戲重要時刻卻不見蹤影,雲遊美國去了。木柵排練場那張導演椅,換成年輕的身影坐鎮─李國修秘密培養五年的「接班人」、還在台大戲劇研究所就讀的黃致凱。

拜了師磕了頭 就是家人

儘管已走進二十一世紀,李國修卻還堅持已走入歷史的傳統,一種非教育體制下的傳統。他和黃致凱的關係,正確地說,不是師生,而是師徒。李國修說,老師和學生的關係是有階段性的,隨著課業的結束,最後大多失聯,師父和徒弟卻是一家人,拜了師、磕了頭就是進了家門,這種情感的累積是不會斷離的。

年過半百的李國修,這幾年已意識到尋找屏風接班人的問題,李國修說,大概是受到做戲靴父親的影響,他對戲班子的生活樣態總有一種嚮往,傳承對他而言不是焦慮,而是責任,是信念的延續,藝術熱情的延燒。好比每到一家餐廳用餐,他總愛問:這家店開多久了,李國修吃的不只是美食,還要咀嚼它的歷史。

第一次接觸 「當頭棒喝」

為了讓老店的爐火永不熄滅,李國修近年在屏風秘密培養編導演新秀,黃致凱是第一個被李國修認可、能「出師」獨當一面的徒弟。黃致凱笑說,六年前在台大修李國修「導演實務」時,第一次接觸就是當頭棒喝。

雖然只是大學課程,李國修卻像考研究所一樣嚴格,只收三名學生,不只要有書面計畫、DVD,還要戲劇片段呈現。李國修對黃致凱的評語是:基本功太差,桌椅才放上去就有「交通障礙」,導演功力有問題。

上第一堂課,黃致凱又問了一個蠢問題:「一個導演該用什麼態度跟演員工作?嚴肅的?還是輕鬆的?」李國修拋出一個問題做為回答:「你認為一個劇場導演該具備什麼專業條件?」他要黃致凱保留這個問題,以後再決定是不是還要再提問。

國修師 愛哭的喜劇演員

未進屏風家門前,黃致凱對於師父李國修第一印象是,很像耶穌的劇場導演;進了屏風,他發覺師父是全台灣最愛哭的喜劇演員。四年前一個夜晚,李國修談到如果屏風面臨解散,他會推出「京戲啟示錄」做為解散公演,門票一張一萬元;謝幕時他不會向觀眾鞠躬,因為觀眾對不起他,謝幕音樂就用金智娟「就在今夜」。黃致凱看到一個末路英雄的身影,卻堅持對劇場不死的熱情,令他深深感動;經過那一晚師徒交心,黃致凱決定要跟隨老師腳步,把劇場當成一生的志業。

二○○五年,「好色奇男子」巡演空檔,黃致凱通過六杯「深水炸彈」(台啤配一口高粱)考驗,滿臉漲紅拜李國修為師,拜師感言:「父母給我生命,國修老師讓我認識生命」,師徒二人又是相擁而泣。

李國修對於黃致凱不只是戲劇上的傳道、授業,生活上也是全方位的「傾囊相授」;李國修強調,師徒關係不只在工作上,還包括生活休閒的「邀請」。近年迷上釣魚的李國修,會帶著黃致凱出海釣魚、逛魚市場。甚至兩年前澎湖遊,李國修不是帶著妻子兒,而是邀徒弟黃致凱同行。在加拿大念書的兒子,曾對媽媽王月說,很羨慕黃致凱跟在爸爸身邊,他也好想回台灣跟爸爸學戲。

舊表綠油精 統統傳徒弟

李國修把能「傳承」的任何東西,毫無保留交到黃致凱手上:從劇場導演鈴、舊手表、剩半瓶的綠油精、有點鈍的指甲刀、到螺紋糊掉但勉強能用的環保筷。黃致凱赫然發覺他的衣櫥已成了老師的舊衣回收筒,再過十年就可以成立「李國修紀念博物館」。

李國修形容,這是一種「家有敝帚享之千金」的心情,「我最大的不幸福就是沒有老師」,為了彌補自己不是戲劇科系畢業,這一路走來都是土法煉鋼、自我摸索的遺憾。李國修說,他不能再以「三年管飯不管教」的傳統老路教導下一代,而是要多給年輕人機會,讓他們早點冒出頭來。

在大學兼課的李國修,學期結束總會逆向操作舉辦「謝生宴」,向學生深深一鞠躬,感謝學生讓他有機會藉由教學整理自己,也期勉學生「有一天能成為我的對手,還是可敬的對手。」

看敵人成熟 李國修感動

二○○八年,五十三歲的李國修,終於看見他所培養的「敵人」黃致凱,坐在自己熟悉的位子上按著導演鈴;他沒有長江後浪推前浪的感慨,卻是感動湧上心頭。李國修說,他不擔心屏風因為沒有李國修,就不叫屏風,因為,「很不屏風的屏風」就是屏風特有的DNA。

現在的他,就如一位老師傅看著年輕廚師辛勤的背影:那不熄爐火熬的陳年滷汁,熬的不只是一個人的青春,是兩代人的歲月。

【2008/05/19 聯合報】